万柳少爷与互联网老奴

作者|谢明宏

编辑|李春晖

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》里，硬糖君最喜欢的是《少爷和我》系列。里面的少爷刘波很亲民，像个管家。里面的管家龙傲天很霸总，像个少爷。

184霸总管家专宠呆萌少爷，这样的剧情谁不爱呢？某种程度上，两位演员的反差萌很像当年的朱时茂和陈佩斯。1990年的央视春晚，二人合作表演了《主角与配角》。天生奸相的陈佩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，一脸正气的朱时茂即便领到反派剧本也一样底气十足。

其最精彩也最令人回味、心惊之处，是逆袭之后的身份迷失和路径依赖。配角当不惯主角，要么就一脸小人得志，要么就不自觉地进入底层行为模式。朱时茂最后总结陈词：“你呀，该干嘛干嘛去吧。”

“该干嘛干嘛去吧”，其实也行，省心了。但这在前现代社会犹可说，现代社会不正是打破了农民的儿子种地、铁匠的儿子打铁的固定位置吗，我想继承祖业也没得继啊。如今人们到底应该去干嘛呢？尤其当他们发现向上之路确实存在，同时向上之路确实狭窄。

一些人决定用戏谑消解对财富求而不得的痛苦。在抖音，万柳书院喻少的评论区遍布竭心尽忠的“老奴”。天空一声巨响，老奴闪亮登场。评论区用四川话讲叫“鬼迷日眼”，一时间叫人分不清是玩梗还是跪舔。

但少爷长少爷短，小姐前小姐后，多少反映了一种谄媚财富的集体无意识。总算知道我国的封建制度为啥能延续两千多年，清帝逊位诏书发布110年了，也许有些人的小辫子还没剪。

那句话怎么说来着？穷人买真爱马仕被当成A货，富人提编织袋被当成潮流奢侈品。那么糊的视频，居然都能被热烈讨论喻少家里挂的是不是齐白石真迹。自动给有钱人加滤镜，可算当今互联网的一大通病。

马克思他老人家讲物质第一性，但马克思.韦伯也说“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”。我们究竟该怎样去认知自我、认知财富，也许并不是那么不言自明、而是需要灵魂深处闹革命的问题。

腿、少爷、手写信

互联网是个神奇的世界。一条万柳书院少爷运球的视频，几天内造出了一个抖音百万粉丝的网红，更炸出了无数媚骨天成的老奴。

在大家都发运球视频时，普通用户Edwinnnnnn也许只是单纯跟风，顺便秀把球技。腿是好腿，运球也是帅的，但眼尖的网友发现了定位的玄妙——

原来是30万一平、一套均价一个亿的万柳书院呢。当然据硬糖君考察，吹得太夸张了，并没那么贵。实际该楼盘2022年成交价应为二十多万一平，几千万可拿下，法拍房更优惠。

但互联网嘛，总是要制造新神话。汤臣一品什么的，早听腻了喂。外加Edwinnnnnn在学神聚集的101中学就读，墙上挂的画还被人说是价值4.2亿的齐白石真迹，喻少一炮而红。

“少爷，您还缺洗脚婢吗”、“少爷记得老奴不，小时候抱过你呢”、“少爷，您看把杂家拴哪儿合适”、“少爷，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童养媳”……

好家伙，评论区一秒让硬糖君穿越回解放前。老奴、童养媳、杂家、洗脚婢，这些“四旧”词汇瞬间焕发生机。上次听到洗脚婢，还是在港剧《宫心计》里郭太后揭底郑太后。

因为财富光环的加持，脸都没露的喻少成了众人口中完美的化身——成绩好，有教养，游戏玩得棒，可能长得也帅。不过，如果卸掉豪宅、艺术品、高奢品牌这些富贵滤镜，运球视频还会如此火爆吗，答案显而易见。那些几千赞几百赞的运球少年，说不定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呢，但他们没有万柳的定位，也没有齐白石的牵牛花。

随着视频热度发酵，不堪其扰的Edwinnnnnn删除了运球视频，拒绝了大网红的采访，可见其爆红属于无心插柳。但手写信的横空出世，确实也让“老奴”们也始料未及。据说是一位22岁的小姐姐，对喻少连用45个成语深情告白，结尾还有语法奇怪的中式英语。

“喜欢你的大部分人可能是因为你本人极优秀的条件，毕竟谁都想当富二代，是吧?可是我认为他们太肤浅了，只有我才能了解到你发dy的原因，热爱生活，积极向上，并且还时不时幽默地耍个小帅。”

她们爱的都是你的钱，我爱的可是你的灵魂呢！老实说，这种20年前湾湾偶像剧的套路，放到现在路人都能直接“鉴茶”。

整篇小作文约等于一句话：我想做喻少的女人。哼，如此不安分，放在《红楼梦》是要被王夫人赶出园子去的：“下作的小XX，好好的爷们儿都被你教唆坏了！”

货、向太、小王子

如今，Edwinnnnnn的账号只剩三个视频，签名换成了：梦幻的一周，到此结束。对于他来说，确实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参差。原来自己普普通通的日常，竟然能引来如此心灵震荡。和接受羊毛月采访的16少不同（16少因为“贵族”谈吐也受到一波欢迎），他重新回到万柳书院5米的高墙内，继续自己光明优渥的人生。

而老奴们，只不过少了一个窥探上流的窗口罢了。但只要有心，何处没有少爷何处没有小姐呢？大家的生活都没有改变，波动的只是情绪和心态。

有网友说：我嫉妒的不是他们一出生就达到了我无法到达的高度，我嫉妒的是他们可以无需考虑开销，骄傲而又自信地站在这个世界从容地与这个世界对话。而不是像我一样，从小到大听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，还有开销太大。

其实他后面说的内容，就是在反对自己的第一句话。这个逻辑，真的告别富一代了，难怪如此向往富二代。还不如用《燃烧》里刘亚仁的台词更直白：“要怎么做才能年纪轻轻就过上那种生活，悠闲地到处旅行，开着保时捷不知在干什么，却很有钱的、谜一般的年轻人。”

但有钱人也不是在互联网世界无往不利。你必须保有神秘感，让群众天天猜：你到底是用金锄头啊、还是金棒槌啊。喻少的反面，就是直播翻车的向太。直播带货前，她是大佬的女人。直播带货后，胖大婶儿你谁呀？

由于巩俐、李连杰、黄晓明等人的打call，向太首场直播数据非常不错。四小时累计观看突破5000万人次，点赞超过1.2亿次，销售额突破1亿元。但口碑却非常差，原因是向太对自己的选品毫无信念感。

主持人说向太用过一款十几块的面膜，她也不搭理人家。说真的，你说她用这么便宜的面膜，群众也不信。但你说她没用过，那你为啥要卖给大家。即食海参粥出场时，向太还提醒助理小哥“吃凉的当心拉肚子”，品牌方真是欲哭无泪。

几场直播下来，向太掉了几十万粉丝，最后干脆把抖音评论关了。外加萧敬腾的油腻安利，评论区的常态是：妈咪，你可以教我带货吗？

向太的失败，是把一堆自己看不上的东西，卖给一群自己看不上的人。这种算盘，被网友调侃为“惦记乞丐兜里的钢镚儿。”

不知道关注喻少的人，和之前关注馄饨皮小王子的人有多少重叠度，又有多少人在向太直播间下了单。真不理解那些找人家借钱、求送房子的，舔半天人家也没给你一个子儿啊。

反倒是人家利用这一波流量，入驻抖音狂揽千万粉。尤其是当知道拉伊卜只是皇室远亲，半岛电视台对他的称呼是“这个卡塔尔青年”时，不知互联网老奴们有没有选错主子的愤怒。

卢梭情结与优绩主义

富二代出圈引发全民热议，上一次还是“破格公主”姚安娜发布出道视频的时候。“万柳书院少爷”和“破格公主”，两个差不多的头衔，结果一个被“老奴”捧上神坛，一个被平民批评不断，何故？硬糖君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财富的等级和触及面的多寡吧。

媚富的极端反面是仇富，反正都是无法以平常心情、积极心态看待财富。此前说要把资本家挂路灯的年轻人，和互联网老奴肯定没啥共同语言。面对万柳书院少爷小姐们的生活，相信多数人还是一笑而过，但唯有老奴派和发疯派——为什么要偷走我的富二代人生，方能脱颖而出。这正是我们说倦了、却又毫无办法的互联网话语圈劣币驱逐良币。

这个世界是能量守恒的，有一个少爷出生在罗马，就有一个男人在做牛马。对富人时而爱时而恨的复杂情感，是典型的卢梭情结。

卢梭是个钟表匠的儿子，十六岁便逃离了家乡，后来被一位比他大十几岁的贵族恩人德·瓦朗夫人收留，她给卢梭以系统的教育，并使他跻身上流社会。然而卢梭后来在贵族社会的沙龙中无时无刻不受到贵族的冷眼歧视。因此卢梭对于贵族的情感是又恨又爱的复杂心理，既不能融入贵族社会，又脱离不开贵族的扶持。

对于万柳书院少爷，说不羡慕肯定有点言不由衷，但作为普通人拿到的最逆天剧本可能就是庞众望吧。父亲精神失常，母亲自小瘫痪，家庭一贫如洗，却以高考744分的高分考入清华。

早年流行的励志故事，还是企业家的苦出身。不管是三次参加高考的马云，还是全村人凑了500块钱和76个鸡蛋供出来读书的刘强东。那会儿的舆论虽然崇富，但更憧憬背后的草根逆袭，坚信命运可以被改变。

阶层流动放缓后，年轻人更愿意相信一代人的拼搏，永远比不过几代人的资本积累，更欣赏那些生在罗马的少爷小姐（爱豆圈人均富二代小少爷小公主人设），并且潜意识里相信贫穷是一种被无法改变的命运。

这是优绩主义的胜利，也是平民理想的退潮。困境在于，如果优绩主义只是一种激励。那么，落后的人就会谴责这种制度；如果优绩主义是一种事实，那么落后的人就会谴责自己，并陷入自卑与焦虑。

而当钱都被分为“新钱”和“老钱”，有了某种鄙视链。仿佛除了重新投胎，就没有别的翻盘机会。赚钱确实越来越难，但社会风气从羡慕富一代转向羡慕富二代，也不能说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在里头。现实是造富神话仍在继续，那些蹭到富二代热度的抖音网红不就是吗？人家是用这个赚钱，你还当真了。

在互联网口嗨为奴为婢最初可能是玩梗，久而久之，难免有些对少爷们的真情实感，及至写出咯噔小作文、做一些灰姑娘的梦。梦是个好东西，但不妨大胆一点做。那些贴给少爷小姐们的滤镜，不妨加在自己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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